鄂嘉中元节【寻美楚雄文学类优秀作品】

    日期:2023-11-22来源:本站原创作者:苏友仁点击:6531 发表于云南字号: 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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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写这样一个节日,而且根本不清楚应该从什么地方着笔,而这个文稿起笔于2017年底,落笔已经是2020年5月了,算是最“难产”的文章了,只是一直以来,这篇文稿的雏形就种子一样在我心中扎下了根。这个过程,也像一坛自酿的米酒,经过漫长的发酵期,一汤一色都通透明亮。

     这是云南双柏的鄂嘉古镇,安静地偎依在哀牢山的怀抱之中,以千里山川安置了万家烟火。鄂嘉位于云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南境,是哀牢山中上段和礼舍江之间的一条河谷走廊,古为濮人(彝、傣等族)先民牧耕之地。溯源《禹贡》,乃梁州徼外(今陕西南部)夷服之地。《尧典》《竹书》均有所纪。汉武帝使司马相如、陈立等通僰道,破夜郎国,置越巂、牁牂等郡,后又置云南、永昌等郡。诸葛亮征孟获、定南中,使火化将军镇其地,赐姓张氏。至唐天宝时为蒙氏所据,并六诏而为一,称南诏国。五代时,为段四平所据,改国号曰大理。宋绍兴中,蒙古忽必烈灭段氏,赦段兴智,封为摩可罗。元大定间,天降陨石遂得鄂嘉之名。(罗仰锜载“彩云见滇,云南得名,卜门金雨,鄂嘉遂称”)。元世祖灭大理,设威楚万户府以鄂嘉千户所附之,旋改设州。明洪武十五年(1382年)设县,隶楚雄府。康熙八年,奉裁归并南安州,编为罗甸里。清雍正十年(1732年)置鄂嘉州判。民国二年(1913年)置县佐。民国二十年(1931年)改称嘉裕镇。1950年复称鄂嘉,隶双柏县至今。不捋清历史源流,总觉无凭据,难服归望;但凡翻开历史扉页,又感一言难尽,厚重难表。

     就从鄂嘉这一名字的由来说开去。“鄂嘉”因石而名。元至元年,鄂嘉地方,天雨铁,民舍皆穿,人物遇之多毙。一个以天地宇宙为揭幕的世纪光影大幕拉开帷幕,详异难摹,如开天古之门。元大定年间,大星陨落于鄂嘉之黑初山,化为黑石,状如冬瓜,有点如星,击之铿然有声。人不言,举之则动;言则举弗(不)动,土人以为怪,积薪焚之,雷雨交作,众惧而止。这个开场,已经酿足了让人奔走相告却如同危言耸听一般的强大气场,已经置身于神话谱系之中,让人声历在耳,咄咄在目,鄂嘉,就以这样的形式闪亮登场,顿时四方清寂。再于国朝雍正十年十二月初二日巳时,东南隅有祥云数朵,捧于日轮之下,五色缤纷,光彩绚烂,历巳、午二时之久。种种详异天象,似乎已经为开启一个山河盛世做好了所有的铺垫。然说来也奇巧,正因天降陨石于黑初山,大如斗,色如墨,彝人惊恐呼石为“咢”。满天金雨下落,祥云捧日,人们认为是天下一统,天降祥瑞的象征,于是人们围着陨石又喊又叫“咢咢咢咢,咢咢咢,那乖落”,“咢咢咢咢,咢咢咢,要梭着”。意思是“那美丽珍宝落到人间,要有顺序的去领受。”(乖:意为美丽、漂亮。梭:意为不要一齐挤)。因此,“鄂”因陨石而得名。因旧时都城的郭外称郊,郊外称甸,多指用以放牧动物的土地。因此,本就是牧耕之地的它就有鄂甸之名。但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自陨石下落之后,陨石下落的山崖上长出了郁郁葱葱的树木,石崖下流出清洌甘甜的山泉,境内一带一度盛行的“瘴气”“瘟疫”奇迹般消失,可谓天遂人愿,恰好验证了人们天降祥瑞的猜测。因此,人们改“甸”为“嘉”,一语双关,就是由衷地赞美这里真是个好地方,草木茂盛,嘉泰祥和,于是终于成就了鄂嘉美名。

     中元节的前身,谓七月十五。一个节日与一段历史文化这样紧密地绾接在一起,自有它的来由。久远的农耕文明,民间对天地水形成自然崇拜。“三”是道教非常神圣的数字。中国古代以一、七、十月之十五日分别称上元、中元、下元。上元是天官,赐福;中元为地官,赦罪;下元为水官,解厄。正月十五日,称上元佳节,乃庆元宵,古已有之;七月十五日称中元节,祭祀先人;十月十五日称下元节,乃食寒食,纪念贤人。中元节,俗称鬼节。中元节在农历七月十五日,原是小秋,有农作物成熟,民间按例要祀祖,用新米等祭供,向祖先报告秋成。因此每到中元节,家家祭祀祖先,供奉时行礼如仪。七月十五上坟扫墓,祭拜祖先。本来,祭祀祖先要以悲古追思为主情调,但正是陨石降落后,人们以为鄂嘉地方人丁兴旺、五谷丰登是托了神石之福,认为更加应隆重祭拜。于是,人们每年都到陨石落下的地方去狂欢,欢呼天下一统归中华,欢呼天降祥瑞得鄂嘉名,欢呼地方太平无“瘟疫”。由于“中元节”形成时间较早,且部落时期祭祖多在山野,而七月十五是在天下一统、天降祥瑞的一二五四年秋,于是,就形成了悲伤与庆祝共存、人鬼狂欢二者合一的鄂嘉七月十五。人们心情愉悦、连喊带唱、口耳相传,“咢咢咢”遂演变成了各自要表达的唱词,“那乖落”演变唱成了“阿乖佬”,“要梭着”演变唱成了“阿苏则”,就成为鄂嘉山歌中广为传唱的唱腔。

    唱腔不能杂乱,要有个声音来指挥调式和统一节奏。智慧的先民就制作三弦,高中低三个音调,还是离不开“三”的道家文化基因。注重阴阳平衡的先民,把制作三弦的工序复杂化,用大荃麻皮拧弦线,用大红花树做弦盆,用木瓜树做弦杆,用松树明子做弦码,用岩花树做弦锥,整个砍成的弦子以阳性树作阴性部件,阴性树作阳性部件,形成了无数的阴阳交错平衡,加之男人和女人阴阳配合才做出来的三弦,弹出的声调更加明显,能覆盖所有杂音。边跳边唱,边唱边舞,这种称之为“笙”的舞蹈,其本身就自带文化属性。与双柏“三笙”一样,笙本来就是一种祭祀舞蹈,感谢万物生,祈愿新生,赐福苍生。自然,笙歌就成为中元节山歌的主场和主基调。此时提笔,我的窗下满院子都已经是人头攒动,遍地三弦之声,到处都是那些随口就来的山歌调子。憋足了劲,我还是只能想到“神奇”这个词语。真的,除了神奇,再难找到合适的词语,真有‘宁可仓无粟黍,也不错过七月十五’。

     山河不语人如潮。这三天的狂欢,人们可以卸下所有的活儿,一定都得来赶这个集。这个场景,让我想到父亲养的蜜蜂。盛夏时节中午时分,所有蜜蜂都会蜂拥而出,围着蜂窝开一个集体派对,老人称之为“吃蜂饭”,比喻虽有失得当,但景象确实相似。令我难以理解的是,他们自由组合,唱自己的山歌,对自己的调子,个个都是主角,人人都是主唱,通宵达旦。唱山歌跳笙舞都能通宵达旦,这事听起来还真不可思议。我去过红山大红山垭口,那儿是七月十五节的发源地。在高山顶上,哀牢山腾出一块平整的草坪地,四围云南松把这块草地团团围拢,这就是高山情场了。这里与村子有很长一段距离,真正隔绝了世俗的打扰。大多人还是习惯称它为立秋街,也有人叫它草皮街。我喜欢草皮街这个叫法,像乳名一样亲切。人们都是在天然翠绿的草地上席地而坐或是席地而卧,别后难见的一盅小灶酒就可以把所有隔离化开,有情有义的总有说不完的话头,相羡如鸳的自然选择僻静之处。还是跳笙场有号召力,三弦声响如同吹响集结号,总有千万般忧愁也不顾,千愁万苦也要在哀牢山嵿跺跺脚。

    一年就只有这么一回。没有邮差,没有车马,没有电话,更没有微信,山高水远人无音讯,只有去年的那一句约定:“阿老表,你要来捏葛”。是的,就为那一句约定。这一年,每一天都是为那一天的到来而期许,凤尾苞开花是等那一天到来,蜜蜂采酿百花蜜也是等那一天到来。不为别的,就是想见你,见到你如同苦葛捆蔗,就能千愁尽消,一解相思之渴。如果你就是哀牢山中那个情窦初开的女子,也一定会爬山涉水来遇见。现在交通便利,已经难以切身体验山长水远的跋涉之苦,但从这险峻的山势,这拔地而起、直入云天的哀牢山立地,还是可以想见脚力之苦。但如同神性的指引一般,总是召唤你,不高不低,不远不近,回肠荡气。“看破一切之后开始看破自己/脚下的道路越发绵缠/神差鬼使的诱因,把我引向热闹的聚集/对于神往般的归聚,谁都缄口不言/转山转水转命理,奈何山河无言坟茔孤寂/举头三尺,便是天堂。/为了我们相遇/哀牢山为我腾出一块平缓的草地/隔山隔水的人啊,你在哪里/今儿是约定的日子,你是否像我一样急急赶来/等你,你不来,我就等死/你不来,我就把秋水望穿,把一夕风月装进墓地”,当我在一棵多依树下写下这样的诗句,糯白的花,落满了地。

    是文化自信吗?是精神归属吗?是信仰皈依吗?我这样问自己,显然,都无法自圆其说。诚然,这已经触碰到一个文化源流的话题。面对着现代文明,人们焦虑精神枯窘,但也抵触用嬉闹聊以自慰。文化认同以节日的形式固定下来,本身就已经经历了淘洗、发酵、风干、腌制这样一个圆融的过程,最后已经落地成就了文化的自然形态。

    像是冥冥之中的缘分注定,2003年,我工作的第一站就是鄂嘉。几经辗转,十年以后,我又回到这片土地,其间,经历过几次七月十五,感受到一次次山乡古镇万人空巷的景象。2018年,更名为中元节,这算是回归,因为节日本身就经历了从红山大红山垭口的高山情场到现在鄂嘉古镇上万人同欢的变迁,才成为哀牢古镇,风情鄂嘉!。

    “叫一声妹妹哟你泪莫流,泪蛋蛋就是哥哥心上的油。实心心哥哥不想走,真魂魂绕在妹妹身左右”。凄切缠绵,悲中带壮,虽无易水之寒,却如长城之上北风之号,直压中国古典《西厢记》。梁衡这样评价赵越老师的《走西口》。“六月里黄瓜下了架,你巧口口尽说下些哄人的话,我把你当成我的亲亲来待,你口甜心苦把良心卖;从初一走了你就再没来,给你藏一老碗羊肉就放坏,坏了一碗羊肉打在外,我恨的是你为啥要把良心卖;一壶壶的烧酒两叠叠菜,你一样样的朋友为什么两样样待;大山里的石头湾湾里的水,我不晓得我啥时得罪了你我不晓得;大路上的黄土就打不起墙,爱你一回我不在银钱上”无意间听到二强陕北说书,瞬时被这种诙谐、爽朗民风带入他们的精神领域,着实让人着迷。“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哥像月亮天上走、天上走,山下小河淌水,清悠悠。”看我云岭大地,也不乏《小河淌水》《绣荷包》《弥渡山歌》等经典大成之作。作了这样一个南北对比,可谓是殊域千里的文化差异,也同时验证了民族的才是世界深刻根据。再把视野缩小到双柏鄂嘉这片土地上,更是有着可以用背笼背、可以用瓢舀的山歌。怎么生活怎么唱,是鄂嘉中元节山歌的主要特色。三弦弹奏,即兴而唱,情可见心,天地光明。你听“想你想成干板菜,挂你挂成萝卜干”“山茶花开一大朵,不见阿哥来找我”。

    我喜欢小雨初停,湿漉漉的青石板,青苔刚醒。木窗边独坐,那一叶翻卷的古树茶欲落不落,翻开《乾隆鄂嘉志》,去复原一个个鲜活的场景。“历尽千盘意已灰,畏途犹自出云隈。回看款段从来处,惟有巃嵷树万堆”“坐坐骑骑走走,高高下下危途。人马汗流若雨,就阴频息喘吁。盼望今宵何处,前山云外茅庐”,就以这两首诗的描绘来看,自己都不免感觉气喘吁吁。顿一顿心神,推开窗,望青山不语,看翠竹斜依。怎地忽就顿开了呢?山高水远更显情浓,真是应了“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的不期而遇。

    那一天,当你从千年古镇中醒来,刚好就是个集市,择日不如撞日,又刚好被你碰上。老厂岔河的白生生的脆萝卜带着晨曦早早就上了集市,新厂的蜂蜜才从木蜂桶里割下来,烟熏火腿也带着烟火气在街边一隅,他们从哀牢山中还挖来豹子药,采来回心草,甚至有人就砍来一个齐腰高的棕头,道不尽的活色生香。小镇也开始忙活开来,买来棕头得买鸡吧,买来豹子药得买猪排来炖吧,买来回心草更是少不了酒,讲究的是要那种小灶酒,还得是头一道,生分中劲道十足。哀牢山的精灵就是这般神奇,泡在这样烈性子的酒中都还在长,那么舒放、那么自然,真是不负回心转意之神力。你不买什么,就是逛逛,随便逛逛,就那种无聊晃荡一般的闲逛。你可能是罗州判身边的一名随从,代为私察风物民情;你可能是一个侠客,曾经的刀锋舔血现在淡写轻描;你可能是一个诗人,每一景每一人都可入诗;你也可以是一个一个流浪者,前路都是归路,天涯茫茫是人生;你干脆做个负心人,那些恨你的女人还为前夜的酒肆烧心,以及你恨的情长已让你蚕食成茧。

    天星化石、虎乡卧象、卜门吐月、哀牢擎日、石羊献宝、铁桥锁云、盘古仙洞、鄂甸清流,这哀牢八景为开篇的大美鄂嘉,我更中意云上梯田,不仅可以把下旬月装进田间,更可以把所有的等待装进心田,因为,所有的等待,都是为了谷穗低垂。因为到那时,谁也盛不下中元节的笙歌欢舞。

    好久不到这方来,鄂嘉凉水起青苔;拨开青苔喝凉水,这回好喝下回来。阿老表,你要来呢嘎!阿表妹,你要来呢嘎!不来就说不来捏话,莫让我在这空等着。等你,不要太久,一辈子太长,一生很短。

    你知道吗?哀牢山,原称安乐山。古有安乐国,西至永昌,东至通海。一山为系,纵横南北;一山为国,自是哀牢。我本无处优之意,但还是喜欢安乐山之名,人生到此处,安乐不是已经功成遂愿了吗,你还有什么放不下,为何还要言及其他。一转身,你就可以挤入人潮,欢歌笙舞;一转身,你就可以落归山野,再无恨事。

    作者简介:

    苏友仁,男,哈尼族,80后,现为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协会会员、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37期少数民族作家班学员。作品散见于《诗潮》《滇池》《边疆文学》《云南日报.花潮》《金沙江文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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