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并不是深夜来的，可你却熟睡在一场梦里。所以，你听不见卸了夏妆的那场雨。你听我说。
　　那场雨最开始只是一点一滴，稀疏轻细，云也来绕风也来吹，好不容易落到哪家屋顶一片青瓦，瓦背瞬间将它化成湿晕，可是如果不赶紧再落下一滴雨，也要正好漫在那圈氲纹里，它就会消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相遇。但并不要你担心，紧接着的一点一滴，一线一缕，一注一幕，会淋湿那张瓦背，湿透整个屋顶，顺着瓦和尘土的缝，淌进燕子巢、虫的草和人的路途。它渐渐弥满整个空气。你定是吸纳过那场送来了秋的雨的一些气息，从皮肤到血液再到全身，这样就算换掉了你对夏天的所有存积。
　　但你并不知道从夏到秋就这样简单地过去。幸亏你在梦里，你感受不到过渡的郑重和严厉，它像一记耳光，扇过人的脸，看不出痕迹，但心里有痛。你知道夏天多么艰难，南方的夏天又是多么漫长，在南方夏天的深夜里你向着不完全黑暗的天空，做过多少瑰丽的幻想，在那些数不尽的白天你有意识无意识得多么努力流汗，可是呢，夏天就这样过去，她并没有给你一个像样的交代或者告白，更莫说道声再见。不再见却再见，等到明年，夏天依然会来，可就算你和你周边的风景都没有任何改变，但她却已不记得你，这是必然。
　　还好你在梦里。
　　你并没有看见那场雨把天地浇成什么样子。草木被揉捏撕扯，叫它总悬在将断未断的边缘，你看着那些细瘦的“身子”所有的承担，真想请求给一个干脆的力量。树也被摧得剧烈摇晃，像发疯一样，可是树啊，它本来坚固稳当，保守自己正直气派，从不让你轻易窥见它的动态，因为只要动就有露相。守着一棵树日复一日，你会遗忘它的存在，直到它死去，甚至在它死后的前些年岁里，那些没落光的叶，没枯断的枝，依然会给你幻觉，好像它还活在时光里。树本身多么不让人察觉。但是在那场风雨的袭击下，撼动了树，使树那无力忧伤也漫进我的心脏，不敢看。我想树根定会比我还要悲观，拼尽生之力的坚强，在黑暗的泥土深处，寂寞地扎根蔓延，却仍抵不过一场突来的风雨打击。还有树叶，曾经多么骄傲毅然地往向高处远处走，最终却归回了地面，被最初的地平线收服，辗转化为泥土。
　　还好你在梦里。
　　对此，我并不需要跟你解释，不用像安慰小孩子一样安慰有些疲惫的你，不用看你天真的忧愁和不相信的眼睛，不用拿一些别人的道理或意义，一些我也不清楚的人世见识来鼓励你继续努力。你走你的路，做你的梦吧，时间还多，不用着急。就像这一场雨，它把满树翠绿的叶捣落，也会把风轻云淡的晴空交付，相信我吧，总有风雨来变换你人生的轨迹，风会吹散你的迷茫，就像风拔起草芽，阳光催熟果实，雨赶着你回家，这样温和自然。所以，还担心、焦虑、惶恐些什么呢？时光比你厉害得多！
　　还好你在梦里。
　　你想不起南方的秋天要下多少场雨，打落多少生机，腾升多少寂寞，才能再把这一季送往结局。这只是第一场雨而已，就滂沱，潮湿，浓厚，裹住风和空气，换尽你脚下和头顶的色泽。如果你醒着，会连同你心中火热的梦想一起浇熄。你懂啊，这场雨也走了好久好难的路，天气晴、干燥、焦灼得人们都烦了，不再指望，雨才从那么遥远的天空落到地面，它背负的意义绝不平凡。但我和你一样，不会真懂其意。我们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明白呢，在你存在之前秋天就存在，在你死后秋天依然绵长，你听过你的爷爷的爷爷说过秋天缓解了人的饥饿，你还会听你的子孙们说秋天的恋爱结果。你听过的比你经历的多，你脑海爆发的比攒在手心的多太多太多。你还凭什么猜测、忧郁和质问呢，秋天可比你想象的厉害太多。
　　还好你在梦里。
　　你不会因为看见一场类似北方的雨，就像一截木头一样戳在窗口的灯影里，眺望比这里更南的故乡。也不再回忆，你走的那年秋天来得多么迟缓，你等不及和稻谷一起躺在晒场滚烫的地面，和米粒一样等待最后的宣判。你等不及用竹篓背回玉米，踩着高高的梯，将它们挂在屋檐的梁上。你等不及把大酱缸挪到菜园子，盖一个瓮口的碗。你等不及风吹得村庄一介金光闪闪。等不及这一切的你，背一个瘦行囊走了。你听见河水、云和童年的留恋，可是你说，等马车装满你就回去。你总是在等。等着走远，等着回乡，等着痛苦，又等着希望。你走了多远呢，故乡早已望不见，烟囱和炉眼都要锈住了，爱情和新娘就要老了，你从古井带走的那壶水早就饮干，你的笛子也已呜咽不成声段。可你什么时候回去呢？
　　还好你在梦里。
　　秋天的开始，对于你，不过是睡时一个或有或无的喷嚏。秋天这一切，对于你，不过是梦里一片迷离离的湿草地。

(云南省楚雄州武定县插甸镇安德村委会 田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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